纵然做足了应对今日的准备,纵然早知晓这个养子是怎样的人品性情,可真到了这一步,太后的胸膛里还是激荡起难以压抑的怒气。
她深深地吸气,又缓缓地吐出,尽力维持住表面的平和:“那将来乌拉那拉氏走后,又葬在哪里?”
皇帝做了太后多年的养子,从太后的神情中已经隐隐察觉出不平静的湍流来,小心斟酌着词句道:“张廷玉上奏,皇阿玛不曾废后,景仁宫娘娘是皇阿玛的皇后,自然应当与皇阿玛合葬。”
太后沉沉地望向了皇帝:“皇帝,先帝是你的皇阿玛,景仁宫那位乌拉那拉氏是你的嫡母,哀家是你的生母。自然,哪怕嫡母待子女不好,可为人子女的,偏心自己的生母,却又不得不遵从礼法敬着嫡母,也是有的。”
她讲到此处,旋即怒极反笑道:“可哀家还要问你一句,你也不妨用这句话问问张廷玉和那些老臣:你是为人子者,是孝顺你的皇阿玛要紧,还是孝顺你的嫡母要紧?”
皇帝霍然站起身子,扶着太后做的是圈椅的把手跪下,求饶似的喊了一声“皇额娘——”却依旧没有阻止了太后下面的话。
太后沉重了神情,嘴角绷直,悲痛地诘问道:“先帝仙逝,难道他的旨意就无须遵守了?哀家这个遗孀哪里能想到,人走茶凉竟是如此之快么!张廷玉只顾着为乌拉那拉氏争光添彩,可将先帝的旨意放在哪里?他心中又将先帝放在哪里?”
“是了,死了的人哪有活着的人更要紧?哪怕是先帝,死后都要受臣子这样的折辱!连圣旨都不被遵守!那哀家倒不如随先帝一起去了,闭了眼,也好过留在这里任人欺凌!”
太后字字句句指名道姓骂的的张廷玉,可未尝骂的不是皇帝。
皇帝刚刚才骤然反应过来,他犯了一个弥天大错。
他将景仁宫娘娘的名位之争,视作景仁宫娘娘与熹贵妃斗争的延续,却忘记了熹贵妃当初能够争赢了景仁宫娘娘,借的是先帝的力,遵从的是先帝的圣意。
景仁宫娘娘能不能被尊为太后,要紧的不是他这个儿子对熹贵妃贴不贴心,而是他遵不遵从先帝的圣旨。
先帝明旨与景仁宫娘娘“死生不复相见”,他若是将景仁宫娘娘与先帝合葬,那就是板上钉钉地违背先帝遗命了。
为了孝顺嫡母委屈了生母,还能被夸一句遵从礼法。
可为了孝顺嫡母违背了父意,那就是实打实落下不孝的把柄了。
皇帝的面色涨红起来,满脸的愧悔之色,攥紧了太后坐着的人圈椅扶手的手重重收紧,又缓缓卸去了力道,他收回手,抱住了太后的双腿,仰头颤声道:“若无额娘提醒,儿子险些铸成大错——”
太后为着这一句话落下泪来,俯下身来抱着皇帝道:“先帝驾崩,他们都在算计咱们孤儿寡母!若非皇帝与哀家一条心,肯事事提前跟哀家言说,咱们恐怕早被他们算计了去!”
她微微坐直些,抚着皇帝的脑袋,如皇帝还是刚到她身边的半大少年时一般,轻声细语道:“前朝的老臣,各有各的心思,只怕他们欺负皇帝你年轻,用‘孝’的名头压着你,他们自己却忘记了‘忠’这个字怎么写!”
“皇帝宅心仁厚,孝亲敬长,可恨他们竟用皇帝的这份孝心兴风作浪。”
错的不能是皇帝,那错的自然就是蛊惑皇帝的张廷玉,是张廷玉背后的乌拉那拉氏了。
皇帝心中又被太后的话落下一锤,是了,他指望着景仁宫娘娘背后无所依靠,能全然倚仗着自己来制衡太后,可是如今看景仁宫娘娘早与张廷玉沆瀣一气,又岂肯老老实实为自己所用?
一个是肯退居后宫颐养天年的“生母”,一个是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嫡母,皇帝的心又开始动摇和偏移。
他哑着声音道:“宫里只有额娘是全心全意待儿子好的,儿子还求额